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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攝影師、影評人  彭怡平  

台北最近大小影展不斷,論創意與品質,佳映發行與策畫的《城市漫遊影展》──〈想婚的季節〉,堪稱是近年來由獨立發行公司主辦的電影活動中,風格生猛、企圖心強、主題有趣的小型影展。

從婚禮出發

在這個圍繞著「婚禮」主題影展中,一舉囊括了五個國度,包括國人極其陌生的哈薩克、羅馬尼亞、希臘、阿爾及利亞,雖然這些作品中,出自國人並不熟知的第三世界的導演,也不是影展慣見的「名導名作」主題,作品的品質卻絲豪不遜色,而且,一次透過五位導演的觀點,得以窺見這些國家的歷史的、人文的、經濟與社會的變遷,更顯彌足珍貴! 

無聲婚禮4.jpg

門井肇改編自日本紀實文學巨擘吉村昭的《婚假》(Vacation,2009),藉由一位即將成婚的獄卒為了滿足與新婚妻子蜜月旅行的心願而不得不自願執行死刑以換取一週的「婚假」,看起來荒謬的人生故事卻道盡了日本男人家庭與與工作難以兩全的辛酸。

哈薩克傳統文化的危機

因《圖班嫁給我》(Tulpan,2008)而在國際間大放異彩的賽吉‧德沃茲佛 (Sergey Dvortsevoy)將婚禮的背景搬到人煙罕至的大草原,在這片無邊無際的荒漠上,少年阿薩懷抱著有朝一日擁有自己的羊群,成為獨當一面的牧羊人的夢想回到故鄉,然而,自俄羅斯海軍退役以後,他卻只能寄住在姐姐與姐夫家中,因在哈薩克,有個不成文的社會規定:「沒有老婆,一切免談!」為了能夠融入族群社會,阿薩卯足了全力追求方圓百里之內惟一的待嫁女子圖班,無奈,圖班嫌他生了一對招風耳,並且一心想到城市讀大學,再加上,他跟著姊夫學習如何成為牧羊人的過程裡,不僅眼高手低,還心有旁騖,招致姊夫的嫌棄,眼見阿薩的夢想就要破滅,在沙塵暴來臨的當下,他面臨了人生最困難的抉擇──究竟是尾隨好友,如同當地大部份的青年一樣,離鄉背景,到大城市尋找幸福?還是留在這片貧瘠的故鄉,學習成為一個真正的牧羊人,為延續民族的傳統而努力?賽吉‧德沃茲佛藉由這個簡單的求婚故事,道盡了哈薩克牧人面臨逐水草而居的傳統文化的日益勢微,以及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強勁衝擊下,如何延續傳統文化與掙扎求存的徬徨與苦處。

一齣政治隱喻劇

而在這個〈婚禮〉影展系列中,最讓我驚異的,首推羅馬尼亞導演賀拉提‧馬拉耶拉(Horatiu Malaele)的《無聲婚禮》(Nunta Muta,2008)。位於東南歐、黑海邊上,戰禍綿延不斷的羅馬尼亞,讓人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噬血的「德古拉吸血鬼伯爵」(Dracula),而這部讓觀者看得目不轉睛的《無聲婚禮》,透過賀拉提‧馬拉耶拉充滿魔幻寫實劇場魅力的場面調度,讓觀者一刻也無法喘息的zoom攝影機運動,以及充滿爆發能量的演員表演,將發生於1953年羅馬尼亞某個小村莊的一場無聲婚禮,轉而為一齣活生生的政治隱喻劇;在導演穿針引線的帶領之下,我們置身於滿目瘡痍的破敗工業化城市現場,一群愁眉不展黑衣老婦與一位穿著染著血跡的新娘禮服的新娘,宛若揮之不去的鬼魅般,在鋼鐵廢墟裡遊蕩,我們自這個末世景象中回溯至1953年初的小鎮,一同經歷發生在這個風光明媚的小鎮裡的人間浩劫。

一群無憂無慮的村民,每天為了芝麻綠豆小事而鬥嘴,如愛女心切的父親,為了耽溺於魚水之歡而不顧鎮上閒言閒語的女兒的名譽而大傷腦筋,母親反而為丈夫夜夜在小酒館裡買醉鬧事的行徑操煩,就在兩家父親為了兩情相悅的小兩口的未來而大打出手的時候,年輕男子一口允諾要娶女子為妻而化干戈為玉帛;然而,就在婚禮即將舉行的前夕,鎮上另一位女子對這對新人發出血的詛咒,給這場歡樂的婚禮帶來不詳的預兆,再加上該名女子於婚禮前夕離奇的死亡,更在村民的心頭上蒙上揮之不去的陰霾。

假「史達林喪禮」為名的七天宵禁命令,迫使村民不得不想出怪招:舉行一場無聲的婚宴;劇情自此直轉而下,從前半段的極度喧鬧,每位村民都盡其所能地耗盡自己的每一分精力,轉而變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大災禍將至前的死寂,然而,導演的厲害之處也在此,原本活潑好動的村民以默禱、讀唇語、比手畫腳、傳耳語、裝模作樣演奏「無聲」音樂與以手扒食的方式為新人祝賀,當觀者看著這些村民滑稽的舉動而捧腹大笑的同時,卻也不由自主地流下辛酸的眼淚。賀拉提‧馬拉耶拉以此劇讓世人如實地體認到獨裁專制政體與資本主義如何介入小鎮鎮民的日常生活,控制老百姓的思想言行,乃至於徹底扭曲小鎮的樣貌。

 

攝影與電影

《希臘新娘》(Nyfes,2004)由潘多利‧佛加瑞(Pantelis Voulgaris)堪稱攝影電影又一代表作。1922年,戰禍綿延的歐亞大陸,造成男性人口銳減,經濟的重擔也落在這些年輕女性的身上,為了減輕家族負擔,養活一家老小,這些來自希臘、俄羅斯、土耳其與亞美尼亞的女性,在婚姻仲介機構或者教會組織的主導之下,與照片中從未謀面的男子成婚,隻身遠渡重洋、來到美國紐約建立新人生,而為期一個月的旅途中,攝影師諾曼為這七百多位新娘拍下了一張又一張的新娘紀念照,向世人見證她們的故事。

在這部電影裡,攝影充當了幾個不同的功能。對於身居頭等艙的攝影師諾曼來說,攝影被當作是一種藝術的實踐,也因為如此,身為戰地攝影師的他,表現戰爭的手法不同於一般大眾或者新聞媒體,他不直接裸露戰爭中飽受驚嚇的老百姓或者因戰爭而傷殘的身體,也不以重現戰爭現場的暴力與血腥而沾沾自喜,相反的,他以一種近乎詩人的情感與哲人的冷靜,拍下士兵的頭盔,拐杖,當觀者見到這些散落在地面、失去主人的物品時,我們很難不去聯想幾秒鐘前,戰場上剛剛發生了什麼樣的可怖景像!可惜的是,這些欠缺血腥與暴力的畫面,無法投媒體所好,滿足這隻噬血成性的怪獸!就在諾曼灰心喪志,打算永遠放棄職業攝影師生涯的當下,他巧遇希臘新娘妮琪,並因此而發掘出那些躲在暗不見天日的第三等船艙中的七百位待嫁新娘,當他看到這些新娘們眼神中所流露出來的擔驚受怕卻又義無反顧地為了家人與族群而犧牲個人的幸福時,深深被這些郵購新娘的勇敢堅定感動,為了拍下每一位新娘的靈魂,他重拾攝影機,以同樣的專注與熱情發掘出潛藏於每一位新娘內心的情感秘密。同樣身為攝影師的我,最感動的莫過於諾曼選擇不厭其煩地一張一張拍下每一位新娘,而不是如絕大部份追求成本與效率,講究氣勢的攝影師,一舉將第三等船艙裡七百位新娘徬徨無助的眼神盡數囊括於一張底片之中。

若是攝影對於諾曼而言是藝術,對於生長於希臘克里特島上的妮琪而言,攝影是一種「社會儀式」,一種對焦慮感的自我防衛,也是一種有力的控訴。早在攝影發明初期,對於工業化國家裡的人民而言,照片取代了傳統肖像畫的功能,被視為家族或者群體彰顯某個人成就的明證;然而,對於窮鄉僻壤的地區居民而言,接受個人「被攝影」,如同接受自己與族群之間的關係被切割,使自己從大家庭關係中割離,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危險之中,也正因為如此,妮琪所認可的攝影是在「當家族中有人去世以後,我們才會圍著死者的棺木一起拍下一張『紀念照』。」因為,個人只有在死亡以後,才得以毫不在意地接受自己的身體暴露於鏡頭之下,而對於生者而言,只有在與家族一起拍照的時候,她才得以放鬆地隱身於家族的這張保護傘以下。

而妮琪與攝影師發展出來的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不僅是她的初戀,也是她從家族與族群的桎梏關係裡掙脫出來,走向個人主義的心靈旅程,而妮琪為諾曼披上嫁紗,邀請愛人為她留下的這張新娘照,在鏡頭下呈現的不僅是她對攝影師的喃喃私語,也是諾曼對愛人的慾念,攝影為諾曼與妮琪間的愛情,留下了千古不變的見證,可惜的是,這張意義非凡的攝影作品,一旦流入市場,轉印成報章雜誌出版以後,只剩下它的經濟功能與社會目的,潛藏在照片背後的那段愛情故事,反而隨著時光而淹沒於茫茫人海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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